在抗战中国十分艰苦的条件下，以贺麟为代表的一批哲学家仍孜孜不倦
地从事着西方哲学经典名著的传播工作， 1941年在贺麟的主持下，成立了
“西洋哲学名著编译委员会”，聘请专家为委员，设置专职研究编译员，将
编译工作和研究工作结合起来。在他们的积极工作下，诞生了一批第一流的
哲学译著，其中有陈康译的《柏拉图巴曼尼得斯篇》、贺麟译的《致多篇》、
谢幼伟译的《忠的哲学》、樊南星译的《近代的哲学精神》等，其中以陈译
最为突出。
陈康，一名陈忠寰，江苏扬州人，1902年生。1929年毕业于南京中央大
学哲学系。 1929年秋至1930年夏在英国伦敦大学学习，1903年秋起转往
德国，从尤利乌斯·施滕策尔学希腊哲学、希腊文和拉丁文，最后主要从尼
古拉·哈特曼学习，哈特曼原属新康德主义中的马堡学派，后来转变为实在
论，是“万有论”（又译批判本体论）的创始人。陈康在他的指导下完成论
文《亚里士多德的分离问题》，于1940年获柏林大学博士学位。回国后历任
西南联大、中央大学、北京大学、同济大学等校教授。在这些地方，他在继
续研究希腊哲学的同时，还在课堂上讲授研究成果。 1948年赴台任台湾大
学教授。 1958年去美国，先后担任爱莫利大学、蒙大拿州立大学、加利福
尼亚大学、得克萨斯州立大学和南佛罗里达大学等校教授。①
早在三十年代，陈康就发表过《柏拉图〈诺曼篇〉中的认识论》和《柏
拉图认识论中的主体与对象》两篇论文。四十年代，他在西南联大为研究生
开设了《希腊哲学史》、《知识论》、《柏拉图的辩证法》和《柏拉图亚里
士多德哲学》等专题课，并领读与讲解过柏拉图《国家篇》和亚里士多德《形
而上学》等著作中的有关部分的内容。这一时期发表的主要论文有《柏拉图》、
《柏拉图年龄论研究》、《柏拉图的有神目的论》、《柏拉图的〈国家篇〉
中的教育思想》、《亚里士多德》、《从发生观点研究亚里士多德本质论中
的若干本质问题》、《亚里士多德〈范畴篇〉中的本体学说》、《亚里士多
德在〈形而上学〉Z·H卷中的第一本体概念》和《亚里士多德哲学中“哀乃
耳假也阿”和“恩泰莱夏也阿”两个术语的意义》。
他最突出的贡献还在于对柏拉图对话中最难读的一篇《巴曼尼德斯篇》
的译注。以往的哲学史家认为，柏拉图的哲学是个完整的体系，以《国家篇》
的思想为中心；凡是与这篇著作思想不符的，便不予重视，所以有人甚至怀
疑《巴曼尼德斯》为伪作。自十九世纪末叶以来，西方一些学者从古文字学
等方面进行了大量的研究工作，基本上考订出柏拉图近三十篇对话写作的先
后次序。一致认为《国家篇》属于他的中期著作，只能代表他的前期思想；
在它以后还有《巴曼尼德斯篇》、《泰阿泰德篇》、《哲人篇》、《蒂迈欧
篇》等重要著作，代表柏拉图的后期思想。这样就发生了他的后期思想和前
期思想的不同问题，其中关键在于如何解释《巴曼尼德斯篇》第二部分的内
容。在这一部分里，柏拉图陈述了八组互相反对的悬拟推论。陈康在译注中
所作的解释，使这篇对话的研究水平达到了世界学术的新高度。
《柏拉图巴曼尼得斯篇》是陈康在教课之余经八九个月的时间完成的译
注，其中注释约为译文的九倍。陈康的一个重要观点即“翻译是为了不解原
① 有关陈康及其主要著译可参见汪子嵩、王太庆编《陈康：论古希腊哲学》，商务印书馆1990 年。

文的人的，然而不只是为了不解原文的人的；反之，在学说方面有价值的翻
译同时是了解原文的人所不可少的。凡是稍微懂得些西洋古代哲学研究中校
刊一部分的人，皆将毫不迟疑的赞同这话。试问：谁校刊柏拉图或仆罗丁的
著作不参考Fi-cino 的翻译呢？”他还指出：“理想的翻译对于了解原文的
人的功用还不仅在校刊方面。古代希腊文里文句的组织不似现代欧洲文里文
句组织的有定规。因此往往一字或同句中这字还是那字联合颇感问题。和不
同字的联合产生不同的意义，甚至影响对于整个思想的看法。如若一种翻译
在学说方面是有价值的，凡遇着这一类问题时，读者皆可从它看出，译者的
看法是怎样。..我们固然不劳译者为我们解答问题，然而却希望他对我们
表示，他对一问题的看法，以扩充我们的眼界，以便自动的解答问题。有学
术价值的能做到这点，无学术价值的不能。因此前者对于了解原文的人也同
时有大的功用。现在或将来如若这个编译会里的产品有能使欧美的专门学者
以不通中文为恨（这决非原则上不可能事，成否只在人为！）甚至因此欲学
习中文，那时中国人在学说方面的能力始真正的昭著于全世界；否则不外乎
是往雅典去表现悲剧，往斯巴达去表现武艺，无人可与之竞争，因此也表现
不出自己超过他人的特长来。”
陈康的注释包括了文字校刊、词句释义、历史考证、义理研究四项内容，
其中又以义理研究的注释为中心部分，包括论证步骤的分析、思想源流的探
求、论证内容的评价。他称这种译注的“主要目标乃在以古文字学为基础建
设一个哲学的解释，由解释一字一句以解释一节一段，由解释一节一段以解
释全篇的内容，由解释全篇的内容以解释全篇《谈话》在柏拉图整个思想中
的位置。解释哲学著作唯有‘哲学的解释’始能胜任”。
该译注1944 年11 月由重庆商务印书馆初版，1946 年在上海初版，得到
了哲学界的高度重视。贺麟在《五十年来的中国哲学》一书中认为，陈康译
注《巴曼尼得斯篇》解决了柏拉图哲学的研究中长期得不到解决的问题，“这
书在欧、美柏拉图注释家中乃是一翻案文章”。他是“中国哲学界钻进希腊
文原著的宝藏里，直接打通了从柏拉图到亚理士多德哲学的第一人。一般人
都夸大了亚氏‘吾爱吾师，吾尤爱真理’的说法，摭拾些亚氏表面上对于柏
氏的批评，便以为两氏的哲学根本对立。陈先生却能根据他自希腊文原著的
独到的研究，而指出自柏拉图的思想过渡到亚理士多德的思想发展的线索，
指出亚氏只是承继发挥补充柏氏，而并不仅对柏氏。这表示他治哲学史的新
识见。他的《柏拉图巴曼尼得斯篇译注》一书，于介绍西洋哲学名著方面，
尤其开一新作风”。“超出一般柏学注释家远矣”，并认为他对于中国将来
应有的哲学译品，提出的不仅不通西文原文的人要读，亦不仅通西文原文的
人要读，而且要使欧美的专门学者以不通中文为憾事的理想，“充分表现了
中国译述家的创造的魄力”。①陈修斋在为黄见德等著《西方哲学东渐史》的
序中称此译注当属“珍品之列”，认为“化如许功夫去译注二千四百多年前
一位外国哲学家的一篇‘对话’，在一般人看来，既无补于‘国计民生’，
也没有多少人能有兴趣，有能力去读它或读懂它，真不知有什么‘用处’。
但是了解情况的人知道，陈先生的这一作品代表了我国学者在西方古典研究
① 贺麟《五十年来的中国哲学》，辽宁教育出版社1989 年，页36～37；能达到陈康所确定的这一译述要
求者，在近代中国实属凤毛麟角，冯承钧可算一个，其学术翻译的活动与成就可参阅拙文《冯承钧与商务
印书馆》（ 《商务印书馆九十五年》，商务印书馆1992 年，页628～641）；潘光旦也算一个，详见后文。

中的最高水平，是在这一领域内能与西方的有关权威学者相抗衡，并实际超
过西方学术界在这领域内的一般水平的代表作..这种在学术领域高标准、
严要求的严肃学风，和敢于发扬爱国正气、民族自豪感的雄心壮志，该多么
令人鼓励！”①
① 《西方哲学东渐史》陈修斋序，武汉出版社1991 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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